焦循著述的文献价值
作者:刘建臻(扬州大学教授)
焦循字理堂,晚年以“行百里半九十”之意,自号里堂。他终生未入仕途,潜心学术研究,撰有数十种著述。仅从文献角度看,就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焦循的著述,清代曾两次结集刊刻。第一次为道光六年(1826)家刻本《焦氏丛书》,在尽力刻峻《易学三书》四十卷与《孟子正义》三十卷之外,包括此前所刻七种:乾隆五十八年(1793)刻《群经宫室图》,嘉庆四年(1799)刻《里堂学算记》十六卷,嘉庆十三年(1808)刻《北湖小志》六卷,道光六年(1826)刻《易话》《易广记》和《六经补疏》共二十五卷,道光八年(1828)刻《禹贡郑注释》二卷,合计总收二十一部刻本;第二次为光绪二年(1876)衡阳魏纶先补刻《焦氏遗书》本,多《李翁医记》而收书二十二部。此外,随着焦循学术影响的不断扩大,其书陆续被刻者还有十五部,如道光四年(1824)阮元刻《文选楼丛书》本《雕菰集》,光绪间吴丙湘《传砚斋丛书》刻本《邗记》,还有李盛铎校刻《木犀轩丛书》本《论语通释》,以及1917年武进董康诵芬室《读曲丛刊》刻本《剧说》等。2012年起,江苏凤凰出版社陆续出版了《焦循著作集》。2018年,广陵书社出版《焦循全集》,收录焦循所著三十七部刻本。
焦循著述遍涉经、史、子、集,在经学、史学、文学、数学、医学诸方面取得不凡学术成就,也因此被称为“通儒”。其文献价值同样不可小觑。譬如,《北湖小志》由“理葺旧闻”之“文”和“搜访遗籍”之“献”编著而成,《剧说》凝集着汉、唐以来百余部典籍的戏曲史料,《李翁医记》存有名医李炳的医案资料。从《孟子正义》更能清楚看到这点:一是注释,沿用唐代注经宗一家之注的路径,在清代首次就赵岐《孟子注疏》予以疏证,梁启超《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有“清儒诸经新疏中为最佳本”之赞誉;二是考证,突破“疏不破注”之成法,若赵注“有所疑,不惜驳破以相规正”(《孟子正义·篇叙》),体现实事求是的学术旨趣;三是编纂,精心选出清初以来释解《孟子》及赵注的六十四家代表性研究成果,先编成《长编》十四帙,后据之而著成此书。在撰写过程中,制订详细计划,虽然足病日剧,甚至彻夜疼痛难眠,仍“逐日稽省”(《先府君事略》),严格依规划写作,临逝前终成此书。若以《孟子正义》属耗尽焦循心血之作,当非虚言。更重要的是,焦循文献编纂的成功经验产生深远影响,刘文淇《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刘宝楠《论语正义》和孙诒让《周礼正义》均仿效其法而著成。
焦循的不少著述,一直未能刊刻,仍属稿本或抄本。两百余年来,因多种原因,亡逸的稿抄本竟然有数十部,既有《三礼物名释》《论语地里考》等经学著述,又有《扬州笃行录》《北湖焦氏家乘》等史学书籍,还有《诗录》《雕菰楼词》等文学作品,亦有《里堂说医》《种痘书》等医学论著。幸运的是,完整存留至今者仍有二十二部之多,也一并收录在《焦循全集》之中。如经部的《毛诗地理释》《三礼便蒙》《论语通释》,史部的《理堂日记》《注易日记》和《撰孟子正义日课记》,子部的《里堂家训》《开方通释》和《乘方释例》,集部的《雕菰续集》《理堂诗集》和《易余集》等。
这些稿抄本,很多被典藏地视作善本,除本身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以外,对研究焦循学术大有裨益。通过《毛诗地理释》能洞察焦循“《诗》与《春秋》表里”的治《诗》学说,从《注易日记》叙述修改、刊刻《易学三书》及卷末细列其著则能更好了解焦循的学术历程等。何况,探究诸多稿抄本的内容,可全面认识焦循的文献学成就。就其要者而言,作为焦循学术生涯的首部著作,据《尔雅》以释《诗》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释》,集中体现着焦循校勘学等方面的学术成就;释地又释人的《毛诗地理释》为其考证力作;《吴氏本草》辑录药物一百七十二种,是焦循关于医学特别是辑佚学的重要著述。
需要说明的是,稿抄本中存在托伪之书。有的作伪痕迹明显,记述焦循故后之事即属显著证据。譬如,国家图书馆藏题为焦循著、焦廷琥手录的《里堂书品》,记有焦循物故多年后阮元谥号“文达”之事;上海图书馆藏《里堂札录》多述道光年间事,而焦循卒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南京图书馆藏《砖塔铭题跋》,言及道光十九年(1839)在南万柳堂与汪中等人共赏塔铭等。这些稿抄文献,实与焦循无关,应予辨伪而剔除。
抄书是古人治学的重要路径之一,焦循同样如此。除《雕菰集》所载抄录王岩《异香集》、陈霆发《何有轩文集》和张符骧《依归草》等书以外,更多为摘录,既为焦循的阅读习惯,经年累月而集腋成裘,又成为焦循著述的重要组成部分。如阅读汉魏以降两千余年间说《易》“有独得者则笔之于策”的《易广记》,成为焦循易学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摘录入清以来万斯同、胡渭、王鸣盛等四十一家五十七种关涉《尚书》二十八篇精见的《书义丛抄》,惜已残缺,仍可从中窥焦循治《书》之特点;从两千余篇关涉扬州之文中精抄毛奇龄、王士祯、钱大昕等名作三百篇的《扬州足征录》,刘师培《左盦外集》卷十一《编辑乡土志序例·文学志》称之为“以文传事”的范例。
况且,焦循所抄之文,文献价值也不可小视。从数经删并仍达四十卷的《里堂道听录》一书可见一斑。第一,所录三百八十九篇之首,几乎篇有题识,多具目录提要之效。或溯源由,如卷五《天地真音》的“诸公因属袭参发其凡,袭参依题作辨”等;或记内容,如卷七《刘贞女》的“内有《与刘台拱书》”等;或明版本,如卷九记述惠士奇《大学说》“嘉庆三年上海彭纯甫刻”版等;或述刊刻,如卷三十六《经义述闻》录嘉庆十一年(1806)秋该书“增刻一倍”等;或辨类目,如卷十四《艾言》的“儒家者流也”等;或明宗旨,如卷二十八《古无去声》总结段玉裁《六书音韵表》“最新者谓古无去声”等。第二,保存大量文献资料。一方面保存档案资料,如卷二十九《王鸣珂》所陈剿灭蔡牵之策、卷三十一《禄赖》对安南海盗“范光喜口供”的记述等,是研究清中叶击破安南海盗的第一手可靠资料,道光二十一年(1841)刊刻的《雷塘庵主弟子记》已然详加称引;另一方面,保存已佚之文。如卷十《杨王孙釜鬷》所录汪莱《汉釜鬷歌》,《汪莱年谱》只字未提;卷三十六《镜铭》记述江藩“买一旧镜”之铭文,在江藩著述中难寻踪影;卷三十九王懋竑撰《刘以任传》,亦不载于《白田草堂集》之中。凡此稀见甚至已佚的史料,都是研究清代历史文化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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