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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与《定风波》的情缘

发布时间: 2025-04-01 08:43:00 来源: 云南日报

  当代学者曹辛华先生提出建立“中国分调词史”的构想,指出词调研究的重要意义,并言:“(词调研究)将使我们认识到词体文学特别是唐宋词这一老‘矿床’里还有更多的原生态东西待人挖掘、化验、透视。”(《唐宋诗词的文体观照》)笔者在这一思路的指引下,探讨苏轼与《定风波》词调的情缘。

  精神家园的寻找:从“何处是吾乡”到“此心安处是吾乡”

  旷达的词风在苏轼《定风波》的某些词篇(如《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中得到了完美的呈现,除了旷达的词风外,这些篇章表现了创作主体的人生哲思及对精神家园的寻找。著名词学研究者杨海明先生在《唐宋词与人生》中说:“面对人生短促这一严峻的现实,他们(词人)就都会感叹光阴之易逝、青春之难驻,从而思考人生的价值与意义,并努力善待今生;又如,任谁都难逃生活的压力,不免会陷入感情危机或人生逆境之中,这时他们就都会努力寻找解决烦恼的良方,皈依某种人生哲学。”欧阳修《定风波》词中关于伤春惜春之作的多属于杨海明先生说的第一种情况,而苏轼笔下的像《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词作属于杨海明先生所讲的第二种情形,其《定风波》的部分篇章表现自己旷达胸襟的同时,更多地融入了主体自我在经历宦海沉浮后的人生哲思。试看下面两首词作: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苏轼《临江仙·送王缄》)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定风波》)

  《临江仙》词据薛瑞生先生考证,可能作于熙宁十年(1077),苏轼时年四十二(《东坡词编年笺证》),此时苏轼已整整十年未回故乡(上次回蜀因“丁老苏忧”)。因为王缄是蜀人,唤起了作者内心的思乡之情。此词上片作者突出了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下片词人写了自己和友人离别的忧愁之后,苏轼发出了“人生如寄”的感慨,并进一步拷问自己:哪儿才是我的故乡呢?作者内心似乎充满了迷惘之感,急切地需要找到自己的归宿和精神的栖息地。

  第二首《定风波》词的创作时间,应是元祐元年(1086)。《定风波》小序为:“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这则小序,交代了此词创作的缘起。原来王巩(字定国)有个侍妾叫宇文柔奴,此女子长得极为标致,并且还善于巧妙应对别人的问题。王巩因受苏轼“乌台诗案”的连累,被贬宾州(今广西宾阳)。当从岭南回到京师之时,苏轼问王巩的侍妾宇文柔奴,岭南生活应该不好?没想到柔奴不以为意。苏轼显然被柔奴身上随遇而安的精神品质所打动,因而创作了此词。另一类材料则对“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思想进行溯源,其中以吴幵《优古堂诗话》和吴曾《能改斋漫录》为代表。《优古堂诗话》记载道:“东坡作《定风波》序云……因用其语缀词云:‘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予尝以此语本出于白乐天,东坡偶忘之耶!乐天《吾土》诗云:‘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又《初出城留别》诗云:‘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又《重题》诗云‘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又《种桃杏》诗云:‘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从吴幵的这则材料可看出,“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这一安之若素的思想被白居易的诗歌反复提到,苏轼更是用词这一独特的审美形式来表达自己的人生哲思,这是极其具有开拓意义的。词的上片写王巩侍儿柔奴的美貌以及歌声的美妙,词人不禁表达出对王巩的羡慕之情;下片词人本以为宇文柔奴会对岭南生活有所抱怨,但苏轼从柔奴的口中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此心安处是吾乡’看似出自柔奴之口,但它实际上却又是苏轼心中酝酿已久的思想。”(杨海明著《唐宋词与人生》)此时的苏轼内心之中未尝没有一肚子的苦水,但他没有去放大痛苦,而是用理性和智慧来对抗痛苦,其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对苦难的超越。从“何处是吾乡”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可以看出苏轼从迷惘到豁达的心路历程。

  坦然心境的呈现:“也无风雨也无晴”

  贬居黄州期间是苏轼创作词多诗少的时期(王兆鹏、徐三桥《苏轼贬居黄州期间词多诗少探因》),作于黄州期间的《定风波·与客携壶上翠微》(1080)和《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1082),这两首词作都渗透着作者的人生哲理,其词如下:

  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

  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独沾衣。

  (苏轼 《定风波·重阳》)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 《定风波》)

  《定风波·重阳》词由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诗改编而来,其诗曰:“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可以看出《定风波》词调与七律还是有着紧密联系的,词人因为领悟到了“古往今来谁不老”的人生哲理,又何必像齐景公那样为生死所困扰而伤心落泪呢?苏轼在认识到人生规律的基础上,努力在生活中寻找人生的乐趣,词中表现为“酩酊但酬佳节了”,词人在这重阳佳节喝着美酒享受这眼前的自然景色,确实是一种比较现实和痛快的行为。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是苏轼词作的名篇,此词是“一首内省精思、以小事寓哲理的地地道道的旷达词”(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从小序中可以看出作者相田至沙湖途中遇雨。上片前两句塑造出了作者不管外界的风雨声依然坦然前行的画面,第三句中的“马”是非常具有象征性的意象,张伯伟先生曾指出,“马往往为高官所乘”,“在诗人眼中,蹇驴往往和骏马相对,它象征着在野与在朝、布衣与缙绅、贫困与富贵的对立”(张伯伟《再论骑驴与骑牛——汉文化圈中文人观念比较一例》),在这里词人写自己穿草鞋走路要比达官贵人骑马更快活,未尝没有流露出作者在黄州生活的逍遥自在。正如苏轼在《答李端叔书》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下片最后三句词人从自然现象中体会到人生的哲思,作者安慰自己何必将一时的荣辱得失放在心上。正是经历了这样的彻悟,词人才显示出了一种坦然自适的心境,这种心境与罗大经所说的“大概于世间一切声色嗜好洗得净,一切荣辱得失看得破,然后快活意思方自此生”(《鹤林玉露·忧乐》)有相似之处。

  总而言之,《定风波》在苏轼的生命中意义非凡。主要表现在:其一,从某种程度上说,《定风波》反映了苏轼的心路历程。其二,《定风波》词调,可以看出苏轼“以诗为词”的创作手法。其三,《定风波》的题材,在苏轼的手中开始走向多元化。除了传统的男女相思和文人隐逸之外,苏轼可以用《定风波》来表达自己的人生哲思,这是词学史上了不起的开拓。其四,《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是苏轼旷达词风的重要“标签”。况周颐在《历代词人考略》中说:“苏长公(苏轼)、黄涪翁(黄庭坚)、秦太虚(秦观)诸名辈,其拔俗遗世之作,大都得自蛮烟瘴雨中矣。”其中《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就是作于苏轼被贬黄州时期,而黄州时期正是苏轼政治生涯的低谷。苏轼成就了《定风波》,同时《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等名篇佳作也给苏轼带来了无限的荣光。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

(责编: 贾春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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