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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敌“三轮车”?废品回收“互联网+”遭遇现实尴尬

发布时间:2022-05-20 15:34:00来源: 新华日报

  已经探索了十多个年头的“互联网+废品回收”,表面上风生水起,实际上陷入“想卖的不会用,会用的不愿卖”的怪圈。

  万亿规模的废品回收市场,主流模式依然停留在“三轮车时代”。《“十四五”循环经济发展规划》要求通过完善废旧物资回收网络、提升再生资源加工利用水平,构建废旧物资循环利用体系。“互联网+废品回收”这条路,如何走出一片新天地?

  “互联网+”遭遇现实尴尬

  南京老人肖达军攒了一个多月的废纸箱,最近终于处理掉了——因为家附近的回收站突然搬迁,几十斤废品没了去处,“丢给小区保洁舍不得,想去别处卖又拖不动。”他也听说网上有人回收,可自己没有智能手机、无法操作。最后,是小区物业帮他找来一个废品回收员。

  这一尴尬,眼下很多老人正在经历。随着城市治理进程加快,街头巷尾的废品回收站数量锐减。尽管居民区内的智能回收机越来越多,手机里的废品回收APP和小程序也层出不穷,但作为废旧物品重要收集者的老年群体,其中不少人还难以迈过这道“数字鸿沟”。

  记者打通王俊电话时,他正驱车赶往浙江余姚。2018年,一次机缘巧合,王俊进入了再生资源行业,成为“小黄狗”环保科技的南京区域负责人。

  成立于2017年的“小黄狗”,是国内最早探索“互联网+废品回收”的企业之一。依托手机APP实现预约上门,在小区投放智能回收机,拉近与用户距离;建立分拣基地,砍去中间环节……种种举措既方便了居民又减轻了源头分类的压力,“小黄狗”一经推出,就迅速进驻全国33个城市。但2019年,随着母公司遭遇困境,“小黄狗”因为资金链断裂难以为继。尽管破产重组后在中植国际的“输血”下起死回生,但企业元气大伤,在南京,原本近300台的回收机只剩下一半,骑手小哥也从150名缩减至50名。

  “第一轮‘烧’了20多亿元,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在王俊看来,这5年,“小黄狗”经历了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废旧物是低附加值商品,利润以“角”计算,人工、运输、仓储等成本很难消化。“按照最初的模式,可能就算资金链不断,也持续不了多久。”他说,重获新生的“小黄狗”开始转移业务重心,末端回收收缩,国际贸易成为主攻方向,“我去余姚,谈的就是废品出口业务。”

  南京再生资源行业协会秘书长孙波,见证了“小黄狗”在这座城市的起起落落。“‘互联网+’的优势在于规模化和高效率,但废品回收行业几十年才形成现在的运行逻辑,要打破这个格局,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认为,废品回收行业的本质,依然是低进高出赚取差价,“互联网+废品回收”提高了效率,但由此产生的成本远远高于回收物出售的利润,“两者倒挂,必然不可持续。”

  积攒废品是不少老年人的生活习惯,他们更喜欢就近回收、现金交易的传统模式。南京志达环保科技也曾开发微信小程序“E圾分”,手机下单就有人上门,但实际运营中,每天线上下单人数始终停留在个位数。企业总经理朱星龙说:“卖废品的老人不会用互联网,熟悉互联网的年轻人又不爱卖废品,平台活跃度很低。”

  能不能通过收编走街串巷的“破烂王”来实现回收量的突破?“很难!”在废品收购行业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殷富华说,目前收废品的从业者也是以中老年人为主,他们都有固定的“地盘”,货源大多来自熟人,“没有人会愿意为了收几斤报纸专门跑一趟。”

  主力客群不“触网”、“回收大军”没动力、商业模式落地难,废品回收行业的互联网“改造”,从一开始就遇到了瓶颈。

  “新玩意”不敌“三轮车”

  从老家安徽六安来到南京,江芳和丈夫余学志与多位同乡一起进入了废品回收行业。一晃快20年过去,江芳已经在新街口附近的汇文里有了自己的废品回收站,进进出出的老街坊和老客户都会热情地喊她一声“老板娘”。尽管已在南京买房安家,但江芳始终没忘记蜗居在地下室的那段时光,“今天的日子,都是我和老公一脚一脚蹬出来的。”

  就在“互联网+废品回收”企业苦苦挣扎的时候,一些人依靠传统回收模式却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多个城市甚至开始“召回”一度不受待见的“破烂王”。这股旺盛的生命力,究竟来自哪里?

  “经验!”江芳的回答干脆利落。在大部分人看来,废品回收是个纯体力活,其实不然。“除了一双勤快的腿,你得有一双识货的眼睛,知道什么东西值多少钱,还要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跟人拉关系、谈价格。”她说,收废品是一个特别依赖经验和人脉的行业。给蹬三轮的师傅递根烟,和卖废品的邻里拉会儿家常,给大爷大妈们多加一两块钱……这些小细节,是江芳多年积累摸索的“窍门”。而这些,恰恰是互联网做不到的。

  也并不是所有从业者都像江芳这样幸运。孙波清楚地记得,2013年协会做过一次统计,南京的回收站加末端处理企业一共有上千家,9年后,这个数字只剩下当初的1/3。“主要还是因为城市更新和征地拆迁。”他说,废品回收属于“散乱污”行业,在相关部门监管下,很多企业和站点拆迁了就再也拿不到地、租不到门面,从此消失在城市发展的大潮中。

  在一轮轮的大浪淘沙中,“幸存者”们也在改变,占道经营少了,短斤缺两没了,回收价格更透明了。“老百姓有需求,‘一刀切’取缔不现实,只有通过精细化管理,使之更加规范。”南京市玄武区新街口街道城建城管中心副主任朱松林说,这几年,回收站基本已转入背街小巷,但周边环境好了,居民也认可,一年挣几十万元的大有人在。

  垃圾分类实施后,南京数百个小区安装了“吃垃圾、吐现金”的智能回收机,居民的废旧物品由运营企业统一收运。这些“新玩意”会不会抢走回收站的货源?志达环保也投放了数百台设备,但朱星龙发现,这些机器的使用率并不高。“除了老人不爱用,其本身设计上也有缺陷。”他说,智能设备容量有限,纸箱如果不压扁,放几个就塞满,而像旧家电、旧家具这样的大件,更是无法接收。如今,志达环保又走回“老路”,在小区里“摆摊设点”,当面称重、结算。

  智能设备“干不过”传统回收模式,背后的核心逻辑,还是成本控制。业内人士分析,废品回收行业的“金字塔”底端基本是夫妻老婆店,“带个蛇皮袋、蹬辆三轮车就能收货,一个小门面就能养活五六个人。”相比之下,互联网回收平台不仅前端成本一样也少不了,后台支撑更需要海量资金,市场和政策一旦波动,夫妻老婆店“船小好调头”,而对平台来说将难以应对。

  行业“换血”不能光靠“收二代”

  再过一个月,南京柯信物资回收有限公司的新厂就将在栖霞区龙潭街道投产。这家专门从事废玻璃回收处置的省级高新企业,倾注了合肥汉子柯章跃大半辈子的心血,现在,他把厂子交给了24岁的儿子王柯。

  “我从小就在厂里长大,知道我爸有多苦。”王柯一开始并不想子承父业,毕业于南理工电子商务专业的他,曾经理想中的工作是企业白领;社会对废品回收业根深蒂固的偏见,更是让他犹豫不决。

  让儿子接班,柯章跃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当时企业的出口业务刚刚起步,在和外商接触中,他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在他看来,学电子商务的王柯,无疑是最佳人选。2020年,还在读大四的王柯最终接受了“收二代”的角色,开始跟着父亲“闯码头”,对这个行业也逐渐有了新的认识。“一个玻璃瓶,自然降解需要5000年,但筛分破碎后变成玻璃厂的原料,这得节省多少矿产资源。”他说,废品回收是永不消失的产业,不深入进来,可能永远也没法理解。

  去年,王柯谈了一笔200多万元的大单子,把3000吨废玻璃卖到了刚果(布)。“都是他自己谈的,年轻人脑子活,沟通起来顺畅。”柯章跃骄傲地说。

  眼下,废品回收从业人员的老龄化加速,当年背井离乡来大城市闯荡的毛头小伙,大多已接近退休的年龄,但行业的“新陈代谢”却格外缓慢。刚过四十的殷富华说,在他之后,来南京打工的老乡里,再也没人干废品回收了。

  吸引不了年轻人的行业,注定没有未来。废品回收本质上和快递一样,同属大物流范畴,只是前者属于逆向物流。满大街跑的外卖小哥,工作强度一点不低,收入也未必高出多少,但其职业认同感却远超废品回收。消除这种落差,最后可能还是要仰仗互联网。

  这也是王俊对行业未来充满信心的原因。“资本愿意接盘‘小黄狗’,就证明我们的方向没有错。”他说,“互联网+废品回收”不可能一蹴而就,平台不是要抢废品回收站的饭碗,而是应成为生产工具、帮助他们提高收入,“关键是要找准切入点,整合力量‘撬动’这个万亿级产业。”

  后起之秀们已经开始尝试。2019年,当时还在苏州收废品的冯月月,登台央视《开讲啦》,和清华大学教授、主持人撒贝宁等人一起细说垃圾分类。这位90后安徽姑娘,因为在抖音平台推送自己收废品的日常趣事而走红,累积了百万粉丝,被网友称为“废品西施”。如今,已经回老家的冯月月还在干着老本行,并定期更新自己账号下的内容。

  时代向前,不管城市怎么发展、技术怎么迭代,有人生活的地方,就离不开废品回收。南京再生资源行业协会每次开年会,孙波最期待的,就是看看来了多少张年轻的新面孔,“无论外部环境怎么变,有他们,行业就有希望!”

(责编: 李文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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