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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滩,从风雪中走来的“搬迁日记”

发布时间:2021-04-23 15:45:00来源: 青海日报

  时间为我们呈现结果,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遗忘过程。

  奇迹从来就不是一时的激情喷发和瞬间的灵光闪现,而是一场在持续而漫长的过程中,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我们只有尽可能完整地还原这段历史,才能真正和这曲远离家园、重建家园的壮歌产生共鸣。

  离开世代繁衍生息的热土,6000多名牧民热爱祖国、无私奉献的精神凝聚于此;

  两个月历经磨难的迁徙,各族人民手足相亲、守望相助的深情凝聚于此;

  从一无所有到创立家业,一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力量倾注于此。

  这些从金银滩草原上蓬勃生长起来的东西,共和国不会忘记,我们不会忘记。

  搬迁到祁连县西部的托勒牧场后,牧民的住所由帐篷、土坯房逐渐变成平房。图为曾经的托勒牧场所在地——央隆乡老照片。黄灵燕翻拍

  风雪搬迁路

  1958年的那个冬天,对于年仅9岁的更正来说,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一直在风雪中,一直在路上,走啊、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到尽头。

  那时候更正时常会问父亲:“走到啥时候是个头,我们的新家究竟在哪里?”

  更正的父亲总是说:“新家听说在托勒牧场,我也没去过,跟着队伍走就对了。”

  ……

  1958年,为了建设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1279户牧民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金银滩,离开青海湖畔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他们赶着牛羊,驮着帐篷,踏过草原,跨过河流,翻越垭口,向刚察县、祁连县等地搬迁。

  更正一家8口人,便在搬迁之列。据《祁连县志》记载:“海晏县部分群众因国家征地建厂,搬迁至祁连野牛沟、多隆等地。共397户1752人,各类牲畜123483头(只),其中马3779匹,牛16124头,绵羊103133只,山羊447只。”此外,461户2183人迁往托勒牧场。


更正拿着以前的照片,向记者讲述在央隆乡生活时的场景。摄影:黄灵燕


图为央隆乡老照片。黄灵燕翻拍

  当时,更正一家住在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同宝牧场,对于当时,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正值入冬,草原上的风雪格外凛冽,搬迁非常仓促,从接到搬迁通知,要求三天之内全部动身,前往遥不可知的托勒牧场。”

  搬迁之时,每户牧民安排3到6头牦牛驮东西,牧民们只拿了锅碗等简单生活用具便匆匆忙忙出发了。

  更正一家虽然被安排了5头牦牛,但是5头牦牛又能驮多少东西?其中1头牦牛两边各挂了一个简易木箱,驮着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弟弟,更正偶尔也会骑在牦牛背上,更多的时候都是跟着父亲徒步行走。

  “到处都是雪,天和地分不清,走在雪地上,哗、哗、哗,一走一个窟窿,寒风夹杂着雪花,气温降到了零下20多摄氏度……”搬迁时的那段经历,像是电影一样在更正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搬迁时以40至50户牧民组成一队,每队都有一名领队。更正模糊地记得,当时他们的领队是海晏县配种站站长,名字叫久美,他拿着一面红旗,腰上别着一支唢呐。每天清晨,久美都会吹着唢呐,举着红旗,这是队伍准备出发的号令,每天夜幕来临时,久美将红旗往草原上一插,牧民们会围着红旗周围安营下帐。

  物资生活条件极度匮乏的那个年代,搬迁路上牧民们御寒的装备仅仅是一件皮袄,有些年纪小的孩子骑在牦牛上,一天下来,腿都冻僵硬了,无法行走,还有很多人长时间在风雪中,患了雪盲症,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甚至没有一顶棉帽,没有一双棉鞋。

  更正的父亲出发不久就为家里的几个孩子置办了御寒的棉鞋棉帽。更正清楚地记得,搬迁队伍出发不久,便到了热水,热水有一个贸易公司,他和弟弟们的棉鞋棉帽就是父亲从热水的贸易公司购买的。

  时隔63年,更正已经记不清楚搬迁的路线,只能记起大概:从热水购买完御寒的棉鞋和棉帽后,搬迁队伍路过了刚察县哈尔盖镇的公贡麻村,穿过公贡麻村后到达了热水煤矿,过了热水煤矿后相继翻了几座垭口,至于垭口的名字,更正已记不清了。

  更正的记忆中,每天都是在走路,从来都没有停留过一天。他隐约记得快到托勒牧场时,一天晚上有一名妇女生产(分娩),第二天还是照样赶路。

  所谓的赶路并不是一味地往前走,而是一边放牧,让牲畜吃饱肚子,一边继续往前走,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游牧搬迁,一天下来也走不了多少路。

  更正的讲述中,让我们很难想象搬迁路上的艰辛,别说是老人孩子身体受不了,就连年轻的小伙子也倒下了,更正眼睁睁地看着一同搬迁的同伴去世。

  搬迁路上,连人都挺不住,更不用说牲畜了。来到托勒牧场后,更正的父亲负责放母羊群,总共450只,更正从父亲口中得知,当年母羊产羔存活下来的不足100只。

  搬迁的时候,正是母羊产羔的季节,要知道,它们可是一群“孕妇”,长途跋涉对于它们而言就意味着流产。

  牲畜的死亡不仅仅发生在搬迁路上,到达托勒牧场后,不断有牲畜死亡,尤其是马。马对水土、对草场的依赖性非常强,当到达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时,马就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加之搬迁路上的消耗,夏秋季节养的膘全部消耗完了。

  1959年春天,托勒牧场负责放马的牧民多日杰,经常会找更正的父亲,让他帮着把卧倒在地的马扶起来,更正有时候也会跟着去,只见一匹匹马骨瘦如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更正的父亲和多日杰把马扶起来,马的腿一直在颤抖,站都站不稳。

  更正听父亲说,那年春天,多日杰负责放牧的马,死了30多匹。

  这是一次浩浩荡荡,历经磨难的迁徙。

  从更正的讲述和现有资料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描述:到处是厚厚的积雪,拾不到牛粪,牧民们只能烧搭帐篷的木杆和马鞍来取暖,露宿在雪地里,很多人冻坏了手脚,不仅如此,伴随长途跋涉而来的还有疾病,很多人倒在了搬迁路上,牛羊因为饥饿和乏力,在途中大量死亡,两个月后,到达托勒牧场时,很多人几乎一无所有。

  一切从头开始,后来搬迁牧民艰苦拼搏,将托勒牧场发展成为青海省国营牧场之首,亚洲面积最大的国营牧场。1969年,青海省畜牧厅将托勒牧场交由祁连县管辖,1972年又归海北州政府管辖。2002年12月初,托勒牧场整体移交给祁连县,撤场建乡,设立央隆乡。


马永康在祁连县城的瑞士印象街开了两家店。如今,生活幸福有奔头。黄灵燕 摄

  “我在祁连挺好的”

  日头正好,看到马永康时,他正站在自家店铺门口,向路口张望着。远远瞧见我们,便热情地打起招呼。

  “来啦!快进来坐!”一顶灰色的礼帽,深蓝色的夹克衫格外板正。一眼望去,脑海中立刻出现俩字儿:干散!

  尚未落座,马永康的女儿便端着泡好的果茶、蜂蜜走了过来。这家精品店开在祁连县城的瑞士印象街,地段不错,店内装修颇上档次。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货架上,一如主人的生活般精致。

  几个人围着茶几坐下,话题自然从马永康开始。

  今年73岁的马永康老家在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哈勒景蒙古族乡。一家老小十几口人,以放牧为生。

  1958年搬迁那会儿,他刚满10岁。“家里人多,走得匆忙,只带了几件皮袄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帐篷都没能带走,一路上没少吃苦。”

  那个冬日的清晨,马永康跟着父母踏上了搬迁的路途。一同出发的还有其他8个兄弟姐妹以及5个年幼的侄子、侄女。因为之前当过猎人、熟悉前往托勒牧场的路线,马永康的大哥成了他们那支队伍的领路人。几个孩子能走路的走路,走不了的被放在牛背上的筐里。顶风冒雪,一天最多赶十几公里路。

  “路上的一日三餐都由‘食堂’统一供应,通常都是馍馍、挂面。”风餐露宿的辛苦不必多言,赶到默勒那晚,马永康家又多了一个家庭成员。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整个小组破例休息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出发,路上二嫂骑在马上抱着孩子。天寒地冻,她身体又虚弱,过河时头一晕一下摔进了河里。”

  历尽千辛万苦,翻山越岭到达祁连县西部的托勒牧场时,已经是近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一到地方,马永康家就领了两顶帐篷安顿下来。几天后,猎人出身的大哥被安排到牧场的鹿队上班,成了家里第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后来,父亲和几个哥哥也先后在鹿队参加工作。等到马永康加入其中时,当年的小鹿队已经渐渐发展成为了颇具规模的鹿场。随着鹿场的逐步发展,一家人的住所也由帐篷、土坯房逐渐变成了几间平房。

  2002年,马永康退休了。年底,托勒牧场整体移交给祁连县撤场建乡,设立央隆乡。

  说起这个全县最最偏远的乡镇,一旁的央隆乡人大主席桑杰东智打开了话匣子。

  “央隆乡距离县城208公里,包括夏尔格、托勒、曲库、阿尔格4个行政村1个社区,近3000人。”

  桑杰东智1972年出生在央隆乡,1995年参加工作。乡里的情况他心里一门清。

  “作为一个纯牧业乡,早些年,央隆乡与其他乡镇相比差距很大,各方面发展落在了后头。后来,县上专门制定了针对央隆乡的发展规划,交通、住房等建设项目开始向央隆乡倾斜,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有了明显进步。”

  2012年,在西宁生活了几年之后的马永康又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祁连。虽然是在县城跟两个女儿生活在一起,可央隆乡的变化还是会从亲朋好友口中传到他的耳朵。

  “乡上拉上了大电网,再也不用靠光伏电站用电了。”

  “几个村都脱贫摘帽,生态畜牧业合作社越办越红火……”

  “最近乡上打算建个博物馆,把我们搬迁的这段历史留下来!”

  ……

  当然,马永康家的日子也过得不赖。这不,除了这家精品店,家里还经营着一家茶餐厅。眼瞅着生活一天比一天有奔头,马永康还会时常跟家里的晚辈讲述当年的故事。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便是离开的那个清晨。

  “当年走得仓促,回头遥望,仍有炊烟升起。”六十多年岁月的冲刷让故乡的轮廓变得模糊,可回望来路,老人也笑着感慨:“我在祁连挺好的。”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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