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新作《云中记》5月面世 为汶川大地震逝者献上安魂曲
继2008年写完故乡回忆系列长篇小说《空山》之后,时隔10年,作家阿来最新20多万字长篇小说《云中记》将于今年5月面世。近日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阿来说,这部书对他而言是个意外也是必然的收获,他希望用自己的写作证明,作家单靠“二手生活”写作可不行。
《云中记》的调性是“安魂曲”
阿来写作《云中记》只花费了5个月,他通过这部作品集中塑造了苯教非遗传人阿巴这一人物形象。
书中细数了阿巴从移民村重回地震灾区云中村的半年时光,阿巴在遗迹中寻找旧人留存之物度日,以特有的“告诉”方法和“祭祀”仪式安抚、祭奠、超度灾难中逝去的乡亲。而随着阿巴不断深入灾区、直面生死、思考灵魂与信仰,他最终以自我生命和全然纯粹的灵魂献祭深爱的故土。阿来以细腻悲壮的书写,更以庄重、克制、诗意的方式,将一曲“安魂曲”献给“5·12”大地震中逝去的人们。
阿来的确是将《云中记》的调性定位为“安魂曲”的,他说,面对和回忆灾难时,只有莫扎特的《弥撒安魂曲》特别契合他的心情。当年地震发生时,阿来作为志愿者来到灾区,前后呆了一年,眼见逝去的生命、满目的悲伤,还有一片片废墟,他就用车载CD在现场一遍一遍播放曲子,安抚着内心。而在写《云中记》的过程中,他也是在莫扎特《弥撒安魂曲》庄重而悲悯的乐声中写就的。“那些日子,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写出对生命的敬畏,对人性的尊重,而不是停留在表面。”阿来说。
面对阿来新作,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评价说:“这肯定是阿来继《尘埃落定》《空山》之后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也注定会成为近几年甚至整个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中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在韩敬群看来,阿来面对这个灾难性事件,关注的不只是物质上的修复,更关注的是灵魂的慰安、精神的抚慰,“阿来不是在事情发生的当下凭一腔热血投入写作,而是在经过长达10年的沉淀、思考之后,终于找到了独特的表达方式。这更是体现文学的高贵与尊严的写作。”
不想用短暂生命炮制速朽文字
2008年5月12日,阿来正在成都家中写长篇小说《格萨尔王》,汶川大地震中断了他的写作。10年后的5月12日,他中断了正在进行的长篇小说写作,开始写那场他亲历过的大地震。一切似乎是巧合,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那是201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阿来正端坐在书桌前写作,成都全城响起致哀的号笛。长长的嘶鸣声中,阿来突然泪流满面,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10年间,经历过的一切,看见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半小时后,情绪才稍微平复。”他关闭了写了一半的文件,新建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和一个村庄。
阿来说,“5·12”汶川大地震后,很多作家都开始写地震题材,报刊和网站也向他约稿不断,他想写,但确实觉得无从着笔。他无数次想过,在新闻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这些新闻每时每刻都在即时传递,自己的文字又能在其中增加点什么?“我担心一味写灾难,怕自己也有灾民心态。而且这种灾难给我间接的提醒,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不能用短暂的生命无休止炮制速朽的文字。”也正因为如此,此后的几年,阿来写了《瞻对》《蘑菇圈》《河上柏影》《三只虫草》,但都不曾写过地震。
实际上,在地震发生的三四年后,阿来看到了一个朋友拍摄的照片,这个情景一直被他珍藏。地震后,因为有的村落不适合重建,于是整体迁移,而这位摄影师就在一个废弃的村庄,拍到了巫师孤身一人为逝去的乡亲们做法事。尽管这个情景让阿来震撼,但他依然没有动笔。直到去年的那个下午,那张照片,连同他在地震灾区所感受到和看到听到的一切,才被神奇激活。阿来于是投入到一个没有丝毫前期准备、但是又准备了10年的写作之中。
“我常常是写着写着就泪流满面,我也不断告诫自己文字要保持充分克制,一旦自己情感失控,文字就很夸张泛滥。”他深有感触地说,写完这部书,心头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也放下了。
写《尘埃落定》才觉得自己是作家
上初中后,阿来才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作家这个职业,他觉得作家与自己隔得太遥远,从来不曾想到这两个字终有一天与他相连。
阿来当老师的时候才第一次拿起笔来创作,但这并非主动创作使然。他说,1982年时,身边的人都爱看书,都在做文学梦,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看了很多书。在阿来眼中,托尔斯泰、福克纳、海明威、苏轼、杜甫等,灿若星辰,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写点什么。但周围环境的熏陶,让他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最初的创作成果,那是两三首诗。他那些富有创作经验的朋友看了一眼,有些惊着了,“你应该拿去发表。”阿来没敢把诗作寄给大刊,他寄给了当时名气不算大的《西藏文学》,没想到,他的诗作被编辑看上了,其创作之路由此开始延展。
对最初写作的阿来而言,写作就是纯粹玩耍,是为了和身边的朋友玩耍,直到出过一部诗集和一部短篇小说集后,他听到有人叫他“作家”了。但他从来没当过真,他暗想,我自己都是闹着玩的,他们也是小带讥讽。
出过两本书的阿来渐渐发现,他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了,1989年到1993年更是压根儿一个字也写不了,他一直在反问自己,“能不能写得更好?如果能更好就写,如果写不了,一辈子总写那些不着四六的文字,还不如多教点学生。”阿来没有选择枯坐在书桌前“吭哧吭哧”,那些年他一有时间就各处跑,做各种各样的田野调查,藏族历史、文化、风情在那些年他搜集了很多。
阿来写作愿望又来临的时候是1994年,他决定要写《尘埃落定》了。阿来是个足球迷,正赶上美国世界杯,为了看球,他曾经一个月没写一个字,但也正在这种自然写作的过程中,也就是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写作潜能,他悄悄对自己说:“我就是个作家,就要干这个事情了。”
《尘埃落定》得茅盾文学奖时,阿来还是《科幻世界》杂志的主编,正在南京全国书市上忙着推销杂志,是一群记者奔到摊位前告诉他获奖的消息,他的部下也趁机“敲诈”了一把,“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请客呢?”阿来记得,当晚他们一起吃了一顿南京大闸蟹。在回味获奖这桩事情时,阿来还是说:“抵不上完成一部作品那么开心,那个时候自己才是真正幸福的。”
阿来很庆幸,他至今也是以业余作家身份出场,正是因为业余,他从来不需要“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他一直身处真真切切的生活之中,“生活怎么能体验,总不能说,我结婚了,也请你一起入洞房吧。”阿来想说的是,他一直用几十年的写作告诉人们,作家写作单靠“二手生活”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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