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背到牛背 彭水深山中藏着个蒙古族村落
12月18日,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鹿鸣乡向家村,层林尽染。
晌午时分,村党支部书记张远权特意换上一身蒙古族传统服饰,前往村民刘小伟家中家访。
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的刘小伟,是今年向家村新晋的8名大学生之一。迄今,从向家村已走出100多名大学生。每年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村子或新生离村入学的日子,几乎每一任村党支部书记都会身着蒙古族传统服饰,以蒙古族特有的仪式,相迎或相送。
在以苗族为主体民族的彭水,向家村无疑是个特例——全村1900余名村民中,有1300多人是蒙古族。根据向家村张氏族谱记载,村里的蒙古族居民全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
向家村的这些蒙古族村民,是如何来到武陵山深处,并在此繁衍生息的?他们又是如何从以游牧为主的“马背上的民族”,变成耕读传家的“牛背上的民族”?
相传先祖元末兵败逃亡——
几代人颠沛流离后,落脚于彭水群山之中的“桃花源”
“按族谱记载和老一辈口口相传,事情要从朱元璋攻入大都(今北京)说起(1368年)……”张远权捧出世代相传的族谱,回忆道,“相传,当时元朝当权的八个兄弟,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被朱元璋的军队击败后,有五人逃往四川。”张远权继续说,明洪武六年(1373年),五兄弟与明军在合川大战,战败后逃至凰柳桥边。
“那时候,分开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翻至族谱扉页,张远权一字一句念着据说是当年五兄弟分手时留下的诗句:“本是元朝帝王家,洪军追散入川涯;绿杨岸上各分手,凰柳桥头插柳牙;咬破指头书血字,挥开泪眼滴痕沙;后人记得诗八句,五百年前是一家。”然而,五兄弟从此再无联系。
“族谱只记载其中一人在逃亡中改姓谭,落脚于今天的奉节一带,并在当地繁衍生息了9代人。”张远权说话间,年过七旬的谭孝云接过了话茬,“明万历三十年(1602年),我们这一支的先祖谭启鸾,出生在夔州城南谭家坪。”
谭孝云说,谭启鸾后为明朝武官,镇守夔府,与入川清军作战兵败后逃至彭水下塘口,与湖广人张邦墨偶遇。
“张邦墨的内人姓谭,为人仗义的张邦墨就称谭启鸾为妻弟,帮他多次躲过清军盘查。”谭孝云和张远权自小听祖辈摆谈,对先祖故事早已耳熟能详,“在下塘口立足后,感念张邦墨救命之恩,谭启鸾改名为张攀桂,以农耕和狩猎为生。”
谭孝云介绍,张攀桂育有三子。为报张邦墨救命之恩,长子取名张经;为不忘本,次子和三子分别取名谭纶、谭斗(早卒)。这便是今天向家村蒙古族张、谭两姓的由来。一次,张经、谭纶两兄弟追逐猎物时,偶然发现群山之中竟有一块荒无人烟的平坝子,这就是向家坝(后改为向家村)。两兄弟与家人商量后,举家迁往向家坝。
先祖迁居深山,在张远权和谭孝云看来,隐藏蒙古族身份、逃避清廷追杀是其中最主要的两个原因,“另外,向家坝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对于当时已适应农耕的族人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着向家坝的逐步开发和人口的不断增多,涂、丁等其他姓氏的村民也陆续迁来定居。
至张远权一辈,向家村蒙古族已在彭水繁衍生息29代人。向家村也成为一个以蒙古族村民为主,多民族、多姓氏村民融合共生的大家庭。
各民族逐步融为一体——
每户至少由两个民族组成,有的一家人有五个不同的民族
清晨,张远权带着记者穿行在荆棘丛生的象鼻子沟谷。四个多小时后,名为“象鼻子洞”的巨大溶洞出现在面前。洞口砌着长7米宽5米的砖墙,砖墙之后,有一块名为“象鼻寨碑”的石碑。
张远权介绍,晚清时期,为躲避战乱,蒙古族村民主动邀请周边苗族、土家族等民族的村民共同在象鼻子洞修建了一处大型石头碉寨。
“先祖自迁入向家村开始,就主动向周边苗族和土家族村民学习山地农耕经验,还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俗,在饮食、语言、婚姻和禁忌等方面主动向他们靠拢。”鹿鸣乡人大主席张宏是土生土长的向家村蒙古族人,他说,特别是基于“张、谭二姓本是同源,不通婚”的禁忌,村里的蒙古族人都是与周边苗族、土家族和汉族人通婚,“以姻亲为纽带,蒙古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愈发融洽。”
如今,向家村428户村民中,每户家庭成员都至少由两个民族组成,1/3以上的家庭中有三个民族。最特别的是村民张飞一家人,包括了蒙古族、汉族、苗族、土家族、布依族五个民族。
据介绍,向家村蒙古族第四代先祖张人龙,是一个在彭水都颇有名望的桐油商人。他不仅为族内定下了“尊祖宗、敦孝友、睦亲邻”等二十四条族规,还在村里兴办学校,为村里各族子女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向家村曾在八角庙建有正规学堂,1949年后甚至开办过初中。”张宏介绍,迄今为止村里已走出100多名大学生,为村里培养了大量人才。
如今,向家村各民族逐步融为一体。同时,向家村的蒙古族人依然延续着自己特有的民族风俗,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苏鲁锭节”。
苏鲁锭在蒙语中的意思是“矛”。按照蒙古族习俗,每年农历三月十七日是纪念成吉思汗建立赫赫战功的日子。因此,每年这一天,向家村的蒙古族人都会举行传统而盛大的苏鲁锭节,大家聚集在一起,共同祭祀先祖成吉思汗;村里的长辈为后辈讲述蒙古族逃难迁居的历史,教大家背诵流传下来的八句诗;族人全都穿上传统的蒙古族服饰载歌载舞,举行摔跤、爬树、顶板凳、骑马、射箭等传统比赛……
张宏说,虽然他们的蒙古族身份到1982年5月才得到正式确认,但对于文化差异,周边村民祖祖辈辈都给予了宽容和尊重。
“在向家村的发展历程中,各民族群众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可以说,一部向家村村史,就是一部微缩版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鹿鸣乡党委书记张先顶认为,这源自中华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内生动力。
打造独特的乡村旅游景点——
让“马背”和“牛背”两种文化,在向家村完美交融
张远权说,虽然族人早已从以游牧为主的“马背上的民族”,转变为耕读传家的“牛背上的民族”,但因为如今向家村依旧保留着大量的蒙古族元素,让其成为武陵山深处一个独特的传统村落——“马背”和“牛背”两种文化,在向家村完美交融在了一起。
“现在村里还有跑马场、射箭场、靶台、箭池、马道子、漩涡(马匹回旋的地方)等地名,在我小时候也还存有遗址或遗迹。”张远权带着记者穿行于房舍翠竹间,“你看,这些年代久一点的房子,正房都高于侧房三尺多、呈圆形,叫纱帽顶,象征着蒙古包。”
在年过七旬的村民李国香家里,还保留着当年蒙古族祀堂堡被拆除后的一些构件,“你们看,这是蝙蝠,大门两边的蝙蝠一公一母,象征着有福气。这里还有野鹿含花……”
不仅如此,张远权介绍,村里还曾建有八角庙,但如今仅留下几个柱础和一副口口相传的对联——
舜尧虞后讨伐荣宗百载雄王能谋能征亿年万世建宏阁,元蒙尚古挥戈耀祖一代英豪乃文乃武千秋百代振箕裘。
“曾经的八角庙占地400多平方米,下殿供奉着白马。小时候我们读书、玩耍都在这里。”张远权记得,八角庙附近有一块公用地,大家集体耕作种出来的粮食均用于第二年苏鲁锭节的祭祀。至今,当村里有蒙古族老者去世、写包封时,人们还会把成吉思汗叫“汗”,当作祖先写上……
让张远权没想到的是,今年向家村举行苏鲁锭节时,吸引了许多山外的游客自发前往参与。
“我们就是要利用向家村的地理条件以及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习俗,打造一个独特的乡村旅游景点,助力乡村振兴。”张先顶说,向家村不仅有蒙古族传统村落的特色历史人文、丰富的自然景观资源,还有之前发展起来的产业基础。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村民生活并不富裕。”谭孝云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期,鹿鸣乡党委、政府依据向家村的气候和地理条件,鼓励大家发展蚕桑产业,大家的生活才开始有了起色。
向家村先后发展起朝天椒、蜜本南瓜等产业,如今在村集体经济组织彭水县兴蒙农业开发有限公司的带领下,又发展了柑橘种植、冷水鱼养殖、中草药种植等众多产业,村民人均年收入已超过1.3万元。
11月19日,向家村举行乡党委、政府负责人,以及村支两委、村民代表参加的发展座谈会。
大家一致认为,要在巩固和发展现有产业的基础上,以苏鲁锭节为载体,传承蒙古族传统文化、风俗和礼仪,开展民族艺术活动,恢复村口蒙古式的跑马场、箭池,重建八角庙等蒙古族特色建筑;充分利用好民族地区资源禀赋、发展条件、比较优势,大力发展优质高效农业、生态环保产业、民族工艺品,推动旅游业提质增效,让大伙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本报首席记者 陈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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