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封跨越山海的“家书”,记录了两个人的彼此牵挂
那些跨越山海的信
■解放军报记者 杨 悦
纸笺纯白,墨迹灵动,被邮戳的油墨封缄,静藏于暗黄的牛皮纸封。
一方小小邮票载着它出发远行,飞向牵挂之人。
一寄,一收。一封封书信带着万千思念跨越山海,将一句句心里话捎至远方。
贺兰山下,小男孩趴在桌前,认真地写下对解放军叔叔的惦记,歪歪扭扭的字迹映照着稚嫩脸庞上明朗的笑容。
东海之滨,海军军官看着男孩稚拙的笔触面露笑意,在台灯下静静思索,一笔一画书写着对男孩的鼓励与关心。
一场相距遥远的结对帮扶,让身在宁夏的10岁男孩杨兴龙和东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场站的32岁军人夏鋆,在信件的一来一往中走得越来越近。
2年,2083公里,87封信。一封封跨越山海的“家书”,记录了两个人的彼此牵挂。
今天,人们早已习惯了社交媒体清脆的提示音,习惯了在手机屏幕上收发消息,习惯了语音视频的方便快捷,几乎淡忘了写信时的期待与收信时的感动。
但总有一些地方,仍然安静地守候着锦书鸿雁;总有一些人,仍然诚挚地书写着雁素鱼笺。
那些信,曾穿过战争的烽烟——
1951年初春,不识字的老母亲托人代笔,给儿子李增发寄来一封家书。作为空军航空兵某师飞行员,李增发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夜袭大和岛战斗。从没见过飞机的老人,担心儿子开飞机有风险,嘱咐他飞行时一定要飞低点、飞慢点。
那些信,曾跨过岁月的长河——
年逾五旬的中学教师胡四海,至今保留着一封回信。那是南沙官兵从赤瓜礁给他寄回的第一封信:“祖国与我们同在,你们与我们同在。”
黑发悄然转白,信纸渐渐泛黄。漫长岁月里,胡四海带着一茬茬学生坚持给南沙官兵写信,一写就是30多年。
那些信,曾越过浩瀚的星海——
笑容温柔的女航天员王亚平曾收到许多“太空班”学生的来信。2013年那次太空授课,让高中女生王楠看到了耀眼的星辰,追寻到梦想的光芒。
时隔8年,王亚平再次置身太空,在中国空间站为中小学生讲课。8年前那个注视着她的女孩,此刻已成长为一名年轻的航天人。
一封封书信,曾写给远方的亲人,祝福他们健康平安;曾铭刻鱼水间的深情,寄托着“你在我眼中,我在你心里”的牵挂;也曾书写光荣与梦想,记载祖国的腾飞、收录时代的回音……跨越山海,许许多多与军人有关的信笺记录着感动,传递着信念。
贺兰山下的小村庄,杨兴龙坐在书桌前,写完了给夏鋆的第87封“家书”。他合上笔帽,把信纸和一张军舰远航的画一并塞进了信封。
“我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军舰,但我按着电视里的样子画了出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到的。”信件里,男孩认真地写下美好的心愿。
给海军叔叔的87封“家书”
■李雅靓 周 玮 李恒江 解放军报记者 向黎鸣
约 定
有什么想说的就写出来,因为这是“家书”
雪下了一整夜都没停,把出村的路给封了。
贺兰山下的小村庄里,屋檐隔绝了风雪。杨兴龙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脸满意地看着刚贴到墙上的奖状。
男孩心里盘算着,明年再努力一把,这面墙应该就能贴满。“等到夏叔叔来的时候,就不会说我爽约了。”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藏不住的开心。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杨兴龙突然回过神:这场雪一来,给夏叔叔的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寄出去。
“不管了,先写,等雪一停就去寄。”杨兴龙转头坐到桌旁,摊开信纸,认真地写着想对夏叔叔说的话——
“亲爱的夏叔叔,您好!虽然我们这里下大雪把路堵了,不知道这封信什么时候能寄到您手里,但我还是想快点告诉您,我今年期末又拿奖状了……”
这个叫杨兴龙的男孩今年10岁,来自宁夏银川,是月牙湖乡海军希望小学四年级回族学生。他信中称呼的夏叔叔身在遥远的东海之滨,是东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场站军械股长。
两年前,一次特殊的“相遇”,让原本如两条平行线般毫无交集的杨兴龙和夏鋆产生了命运的交点。
月牙湖乡海军希望小学,是一所由东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部援建成立的学校。在部队资助下,一茬茬学生走进这座校园,又走出月牙湖乡,走到了更大的世界追逐人生梦想。
2020年,为了响应国家教育帮扶工程,夏鋆所在场站21个党支部与学校里的50个孩子结对帮扶。结对的现场,夏鋆一眼看到了名单上“杨兴龙”的名字:“我就选杨兴龙这个孩子吧,这个名字有寓意,希望他能像龙一样,飞得更高、更远。”
从这天起,那个虎头虎脑却有些沉默的男孩,和这位面庞坚毅的海军军官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第一次见到杨兴龙时,夏鋆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和微信,只留下了一个地址——收信地址。
“兴龙的老师告诉我,他的语文不好,所以我要想办法激励他多学习。”夏鋆和杨兴龙立下一个特别的约定——写信:“有什么想说的就写出来,因为这是‘家书’。”
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中间横亘着万水千山。
贺兰山的雪飘不到温润的江南丘陵,毛乌素的风沙也吹不到常青的东海之滨,可蜿蜒东流的黄河水如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将他们悄然连缀在一起。“虽然我们相距2083公里,但心只隔着一页信纸。”夏鋆说。
“收到兴龙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时,我有些意外和兴奋,没想到他真的履行了我们的约定,而且这么快。”夏鋆原以为,孩子顽皮不爱学习很正常,何况写信这件事,还是他一个刚认识的“外人”给杨兴龙布置的作业。
拆开信封,夏鋆有些哭笑不得:信纸皱皱巴巴,好几处都快被橡皮擦破了。许多字都是用歪歪扭扭的拼音代替,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大多都是词语堆在一起。夏鋆是“连猜带蒙读完的”。
“兴龙,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虽然有些字不会写,有些词语还不会用,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努力地给我写信……练习写信对学习语文有很大帮助,一定要多读拼音,多写汉字,多查字典,动口、动手、动脑……相信你下次来信时,字一定比这次写得更漂亮,句子更通顺,词语使用更准确……”
夏鋆认认真真地给杨兴龙回了信,随信寄去了一本新华字典和字帖。
时光荏苒,如流星划过,无声无息。两年时间,夏鋆收到的“家书”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杨兴龙长高了,信纸上的字迹也慢慢变得工整。
翻看着一页页跨越山海邮寄到他手中的信纸,夏鋆开心地看到——杨兴龙的字会写了,词语会用了,句子越来越通顺,也能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好几次语文作文还拿了高分。
这些变化,被杨兴龙落在笔端,写进信中,也收藏进夏鋆的心里。
男孩寄来的87封“家书”,被夏鋆整齐地摆放在一个雕花的木匣中。没事的时候,他喜欢数一数这些信的数目——
从1封,到87封。数信的时候,他好像又走过了一趟跟杨兴龙这位小朋友从相识、相知到相互惦念的时光旅程。他期待未来的岁月,这沓信会变得更多、更厚,木匣总有一天会被男孩宝贵的成长故事填得满满当当。
牵 挂
即使相隔千里仍然惦念着你,因为我们是亲人
清晨,夏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查看银川的天气。
电子屏幕之上,银川市早已被设置为默认城市。每天早上看一眼杨兴龙家乡的冷暖,已经成为夏鋆的习惯。
“又降温了,不知道前些日子寄去的保暖内衣、棉衣棉裤,孩子和老人穿上没有?”收到夏鋆询问的微信,杨兴龙的父亲发来一张照片——杨兴龙穿着新棉衣,稚嫩的脸庞上扬起笑容。夏鋆看着照片,笑容也不由自主绽放在脸上。
宁夏的冬天很长,往往要到三四月份才会暖和起来。每年10月,寒露一过,家家户户都会将夏日才搬出屋子的火炉再搬回屋里,架起烟囱,劈柴生火。
“不冷不冷,爸爸早就教会我把炕烧热,我和妹妹写作业不会冻着手。”杨兴龙冲镜头笑着,一手抬高手机,一手拿起桌上的作业本给夏鋆展示,“夏叔叔你看,我每天都把你布置的课外作业做完了,下次考试我肯定能进步!”
视频挂断,夏鋆的脑海里久久定格着刚刚手机屏幕里的画面——
土炕上,隔着塑料布摆放着一家人吃饭用的小木桌,杨兴龙兄妹三人围在桌边,桌上除了作业本和一个蓝色的卷笔刀,几乎再放不下其它东西。
孩子们爱学习,必须帮他们配齐硬件。护眼的台灯、书籍阅读架、内嵌文具盒和水杯槽、隐藏式收纳箱……今年一开年,夏鋆将精心挑选的多功能可升降书桌送到了兄妹三人手中。
“他要学习,要帮忙种玉米、收小麦,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和患病的爷爷奶奶……”夏鋆时常惦记着懂事的杨兴龙。这个坚强的男孩,渐渐成了他心底的一份柔软,一份割舍不掉的牵挂。
“第一次和兴龙视频通话时,我就发现这个孩子很乖,很听话,但也很内向,想表达的时候总有些犹犹豫豫。”夏鋆一步步向杨兴龙靠近:了解到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夏鋆就主动与他分享自己小时候照顾表弟表妹的故事;得知他喜欢画画,夏鋆就精心地挑选了绘画图册和彩色铅笔寄给他……
一年时间,原本沉默的男孩不再胆怯自卑,变得开朗、自信,愿意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像《小王子》里的小王子对待自己精心浇灌的那朵玫瑰一样,在夏鋆心里,杨兴龙已变得与众不同,成了他远方的亲人。
“夏叔叔,有你在,我觉得我真幸福!前几天的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又进步了。”深夜,夏鋆再次翻看着小兴龙前几天寄来的信。
那次,杨兴龙竞选班干部失败,夏鋆在信中对他说:“人生路上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和挫折,我们只有克服它,战胜它,才能成为生活的强者。”
“叔叔,等开学,我还要参加班干部的竞选。”在回信中,杨兴龙的话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夏鋆也没想到,当自己成为杨兴龙人生的指引,他也从这个男孩身上汲取了成长的力量。
这一年,夏鋆的岗位从政工主官调整为军事主官。在关心杨兴龙成长的同时,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开始面临全新的挑战。“小兴龙都在努力,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面对新岗位,夏鋆暗暗下定决心。
弹药射程、威力、风险……枯燥的理论如山般堆压而来,夏鋆把军械专业的书籍放在床边,没日没夜地苦学。
任军械股长第一年,夏鋆就掌握了多种类型弹药和军械器材等专业知识,带领骨干完成了多个实战化方案预案的推演。他带领的军械股,也被上级评为优质安全保障先进单位、场站“四铁”先进单位。
心 愿
少年追着浪花奋力奔跑,跑着跑着就站到了军舰上
20世纪90年代初,杨兴龙的爷爷奶奶从干旱缺水的海原县搬到了黄河岸边。
很小的时候,杨兴龙就喜欢追着爷爷奶奶问:“黄河水是流到哪里去的?”
“黄河入海流,当然是大海。”
“那大海是什么样子的?离我们远吗?”
爷爷张了张嘴又陷入沉默,深深地抽了一口烟。他这一辈子出的最远的门就是从海原县到了银川,从没有见过大海。于是,老人告诉男孩:“大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看看。”
“大海,我一定要去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梦想的种子,就这样在男孩的心中落地生根。夏鋆的出现正如春日的雨露,让这颗种子破土而出。
虽然身在海军希望小学,夏鋆却是杨兴龙接触的第一位海军军人。从结识夏鋆的第一天起,这位海军叔叔就成了杨兴龙心里的一道光,为他照亮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次写信,杨兴龙用了一整页纸好奇地询问,渴望得到夏鋆的回答——
“夏叔叔,你能告诉我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吗?书上和电视里说大海都是蓝色的,还有好多鱼,你见过吗?你说你在军舰上,你能跟我讲讲军舰是什么样子吗?它能绕世界一圈吗?军舰在大海上是像坐车一样上下颠簸的吗?”
看着杨兴龙的来信,夏鋆忍不住回想起2007年的夏天,自己收到海军工程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欣喜。他也曾跟杨兴龙一样,拥有梦想着逐浪远航的少年时代。
2021年初,夏鋆再次收到了杨兴龙的信。他一如往常地慢慢拆开信封,发现信里还塞着一张画纸,纸上画的是一艘威风凛凛的军舰,行驶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
信里,杨兴龙写道:“夏叔叔,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军舰,这是我在电视机里看到的样子,我照着它画了下来。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海军,登上军舰,像你一样守卫海疆。”
“大海可不是一直风平浪静,一次出海常常需要几星期或者几个月,除了丰富的专业知识,舰员们必须要有过硬的身体和心理素质。我第一次出海吐了28天,整整瘦了10斤,你不怕吗?”在回信中,夏鋆这样问杨兴龙。
月牙湖乡海军希望小学学生在开学典礼上的合影。
“夏叔叔,我从穿上这件海军校服那天起,就日思夜想要当海军。我天天扳着指头数,再过几年才能当海军……我想把祖国的大海装在胸中,做一朵敢于拼搏的浪花。”夏鋆没想到,杨兴龙竟然如此向往成为一名海军军人。读着男孩郑重而浪漫的心愿,夏鋆仿佛看到了9岁那年,被一场战争电影点燃了军旅梦的自己,无比天真,也无比坚定。
从那时起,只要不是极端恶劣的天气,每天清晨,杨兴龙小小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操场上。他一圈一圈地奔跑,仿佛被某种力量推着向前,只为离梦想更近一点。
前不久,夏鋆所在场站又捐赠了17万元的物资给月牙湖乡海军希望小学,这个集体帮扶助学的影响力与感染力在不断地增强。更多的温暖与爱,被传递给海军希望小学的孩子们。
寒来暑往,鸿雁来去。一封封跨越山海的书信,写满了闪光的梦想。
“夏叔叔,等您有时间了就来看我好吗?”在最新的一封“家书”里,杨兴龙写下了新年愿望:“我想见大海,想上军舰,我想你带我亲眼看看。”
收到信,夏鋆迫不及待地回复:“好的兴龙,等疫情结束,我就去接你来看大海,看军舰,还看飞机。”
夏鋆回着信,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位少年追着浪花奋力奔跑的模样,跑着跑着就站到了军舰上……
恍然间,夏鋆已分不清那身影是自己,还是男孩长大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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