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欧大明:“流量”常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羊城晚报记者 龚卫锋
“艺人没想明白别做直播!”最近,在腾讯视频播出的商业纪录片《激流时代》中,贾乃亮接受了知名商业作家李翔的访问。镜头里,贾乃亮谈论直播带货的言论,让他登上了微博热搜榜,话题浏览量达5.5亿次,引发全网热议。
除了明星直播带货,《激流时代》的其他内容也保持着高热度,豆瓣评分更是高达8.5分。镜头跟随李翔的脚步,走进云南探索本土咖啡的自救之路,走进长沙寻找“茶颜悦色”“文和友”等新经济消费发展的逻辑,走进上海体验“宇宙中心”安福路的网红景观……
人文纪录片、美食纪录片常见,但商业纪录片不常见。节目导演欧大明曾制作过《奇遇人生》《傲椒的湘菜》等高分纪录片。近日,欧大明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时坦言,做《激流时代》是一次艰难而特别的挑战。
A 热点
“贾乃亮未必是顶流艺人但他是头部主播”
《激流时代》共五期,首期节目围绕直播展开。贾乃亮的出现,为节目攒足话题。2021年才转换赛道的贾乃亮已成为头部主播,直播账号有3000万粉丝,场均成交额达9000万元。节目中,贾乃亮透露了艺人直播背后的付出。他在正式入行前,至少看了30场头部主播的直播,以便取长补短:“电商,不是艺人想去玩票的事情,它是一份截然不同的工作。”
羊城晚报:你们为什么要找贾乃亮作为首期节目的观察对象?
欧大明:首先,我们选择的拍摄时间是去年“双11”期间。在主播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愿意接受节目组跟拍的知名主播不多,贾乃亮愿意。其次,贾乃亮的销售成绩不错,是头部主播。他未必是顶流艺人,但转战直播赛道后,无疑是艺人主播中的“顶流”。最后,贾乃亮身上有让人好奇的点——为什么许多跨界到直播领域的艺人做不到头部,而他可以。
羊城晚报:你们是如何说服贾乃亮在镜头前袒露心声的?
欧大明:节目组到杭州后,观察对象还没完全确定,当时我们和贾乃亮团队以及头部直播公司遥望科技的公关有过一次坦诚沟通。我们确定了,对于艺人做直播这件事,贾乃亮有话想说,他不想让公众认为自己做直播只是兼职、跨界或玩票。另外,他不想对大众造成这样的误导——凡是艺人做直播就能利用流量变现,并对其他主播形成降维打击。因为实际上是需要投入更多精力。
羊城晚报:所以你们能深入他的直播间后台?
欧大明:对的。我们很感谢遥望科技,允许我们呈现直播间后台的现场以及显示真实销售数据的电脑屏幕,将直播团队最隐私的部分交给我们来拍。
羊城晚报:做完这期节目后,你如何看待艺人做直播这种现象?
欧大明:某种程度上,我认同贾乃亮说的话——艺人没想明白,别做直播。其实,不管是不是艺人,没想好就别做直播。节目里的腰部主播小熊也说了同样的话,但贾乃亮说的话就会被网友摘出来形成热搜话题,公众会放大去看艺人做直播这件事。
羊城晚报:但是很多人还是经受不住直播收益的诱惑。
欧大明:目睹它给人带来的巨大成就感或收获,我也蠢蠢欲动。当你看到屏幕上的营业额从0滚到几百万、几千万时,关于财富的欲望会跳动、拉扯你。但是当你冷静下来就能很快想明白,若不认清自己几斤几两,真要投身其中,会输得很惨。
羊城晚报:你们有没有想过通过节目去带动一个行业的发展?
欧大明:这是很危险的判断。我们不是就业导师、财富专家,没有能力鼓动观众投身一个行业。如果大家看完首期节目后都想直播带货,那是节目的失败。我们做的选题要与当下中国比较重要的商业现象相关,这些故事可能做不到很深,但能触及一点真实的人性冲撞的状态,看到一些行业里的人的经验、教训、挣扎,就够了。
B 亮点
观察大时代商业文化中的众生百态
李翔是知名财经记者、商业作家,曾担任《经济观察报》《第一财经周刊》主笔,是“得到”《详谈》丛书的作者,其商业知识服务类产品《李翔商业内参》一度爆红。节目中,李翔带着问题走近企业家、打工人、创业者,观察大时代商业文化中的众生百态。他分享管理学大师德鲁克的话:“更享受抽离的视角,来观察人类的行为。”作为旁观者,他真实触摸了人们的激情与挣扎。
羊城晚报:节目五个选题的逻辑联系是什么?
欧大明:我们希望拉开选题的差异性,在领域、地域、视觉等不同层面同普通人的生活挂钩。“直播”是广泛的商业现象,“咖啡”是城市人群经常接触的饮品,“安福路”是城市网红景观,“新消费”涉及茶颜悦色、文和友等知名商业产品……此外,主持人李翔的个人兴趣,也是重要的参考坐标。
羊城晚报:《激流时代》采用了经典的新闻纪实类节目的结构,它的创新性在哪里?
欧大明:我们请了专业的商业作家、财经记者李翔,以观察问题的视角介入节目,会给节目制作提供很多养分。我们团队对于商业领域没有深度钻研过,单靠自己的力量介入其中会非常吃力。而在李翔的引导下,我们得以跟随他进入每个选题,一边拍一边梳理每期节目的结构。
羊城晚报:李翔对这档节目的价值是什么?
欧大明:李翔具备记者思维,是优秀的采访者,擅长深入浅出阐述商业名词与各类问题,在专业知识和大众接受之间搭起桥梁。我们非常合拍,镜头跟着他一路走下来,每期节目拍一周左右,通过一个事件、现象,认识问题,进入主题,梳理其中的底层逻辑。
羊城晚报:李翔在策划层面的参与度也挺高的,对吗?
欧大明:没错。他很重要,所有的表达、沟通都要通过他来完成。我们在开拍前、开拍中、每天拍摄回来,都会问他的感受,他也会和我们分享看法。但他是文字记者出身,做的时间久了,习惯把想法埋在心里。我们要把他的想法挖出来,硬要他说出来。
羊城晚报:“硬要他说出来”的过程通常是怎么样的?
欧大明:我们做精品咖啡这期节目时,他说经营精品咖啡挺难做成功。我问他原因,他会用到近乎常识性的经济学专有名词来解释,比如,发烧友市场最难做。但对我而言,我不了解“发烧友市场”是怎样一个概念,会要求他帮我深挖下去。
C 观点
创新的节目没有参考坐标,也很难迎合市场
《奇遇人生》《傲椒的湘菜》《激流时代》……欧大明身处其中,记录明星未知旅程的体验、探索家乡独特的味道,介入空白领域的惊喜与收获,让他感受到了做节目的乐趣。有时候,他带着强烈的新鲜感和探寻未知的好奇展开探险,拍的时候很爽,但剪片时很痛苦。不过,他依然乐此不疲地打开自己的奇遇人生。
羊城晚报:你们想通过这档节目进行哪些价值输出?
欧大明:生活中存在很多脆弱的泡泡,你能接触到世界很多美好的信息,但它们离真实的世界总会隔一层。商业这个领域不会骗人——沙漠里不长虚弱的草、大海里没有无名之辈,它考验着每个人的真本事,没有滤镜、不能美化,赢了就是赢了。所以,我们希望在商业领域深入其中,了解局中人的成功或失败,输出真实感受,给予观众启发。
羊城晚报:这一路下来,有没有让你特别难忘的事?
欧大明:主要是收获了不同人的故事。比如,我们在长沙采访文和友的人,为什么文和友在广州、深圳做得不是很好?当我把问题抛出后,他们坦诚地做了分析。网络舆论会让大众产生刻板印象,认为新消费就是玩噱头,其实做新消费的人很想打破这种印象,坦诚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是需要勇气的。
羊城晚报:你会担心商业纪录片的受众辐射面吗?
欧大明:担心也没有办法。《激流时代》的确是比较垂直的节目,而且商业观察类节目对观众有些门槛要求。我们只能做到不让专业人士笑话,以更通俗的方式去讲述。至于它能否成为爆款,我不做预设性指望,也不提前乐观。
羊城晚报:你做了多年纪录片,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欧大明:常年做纪录片的人,不会去做没有挑战性的事情,总喜欢虐自己。每个做内容的人都希望更多人能看到自己的作品,但当作品不够好的时候又会非常忐忑、没底气。现在关注纪录片的人似乎没那么多了,如果拍部作品能让大家看到,对于项目、创作者而言,都不是坏事。
羊城晚报:没想过向流量妥协吗?
欧大明:所谓“流量”,经常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比如,贾乃亮的那番话登上了热搜榜。它并不在创作者的掌控范围内。从导演团队的角度看,能做的就是在制作期内尽己所能做到满意的程度,而取舍标准就是内容是否符合设定的故事主题和表达,这算是一种坚守。
羊城晚报:但是话题先行做视频节目的模式,似乎是一种趋势。
欧大明:做节目最难的就是去迎合市场或者观众喜好。比如,我们做一个新项目,有人要求我们在一些环节引爆市场,或者得到观众的极大认可,就十分困难。如果纯粹依靠大数据做节目,它不一定死,但至少不是真正的创新节目。你能获得的所有数据、市场反馈,都是基于以前的项目。真正的创新节目是没有参考坐标的。
羊城晚报:你之后还会做哪方面选题的节目?
欧大明:现在受困于经费,做新节目挺难的。我特别佩服身边很多独立纪录片导演,能够花很长时间、投入很多精力去做自己关注的选题。当然,我做媒体纪录片也有另外的一种价值,总归对于人和社会的观察还是不会改变的。
欧大明自述
记者·广州·梦想
在我初中的时候,表哥告诉我,他认为世界上最厉害的职业是记者,是“无冕之王”。当时,我觉得“无冕之王”四个字很酷,对我产生了影响。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也一直对非虚构内容着迷,有探索未知的冲动。
2003年,为了承载最初的记者梦,我来到广州,在新快报做专题记者。来到广州后,我参与的第一个专题报道就是“非典”。我在广州工作了一年,感受到了这里的包容性,也非常努力地工作,但始终没有摸到当记者的门槛,没体会到那种曾经憧憬的爽感,便离开了广州。我虽然留下了遗憾,但这段经历也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2004年,我进入中央电视台《共同关注》栏目,开始制作社会类纪实专题。2008年开始,我与《凤凰大视野》合作制作数百集历史、文化、人物专题纪录片……我以前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但用影像记录变化的时代与人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让我始终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我现在依然在人文社科领域,在自己不了解的范畴内,保持对世界的好奇,而且可能会一直好奇下去。
《羊城晚报》2023年3月13日A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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