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念做打 在新时代的舞台
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正在火热进行,参与第十七届文华大奖及单项奖评选的50余部剧目陆续登上剧场与云端,让全国观众共赏近年来舞台艺术创作成果。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作品中,戏曲的比重几近半壁江山。
作为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艺术形式,戏曲也不断思考并践行着自身的文化使命。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诞生于农耕文明时期的戏曲如何与时俱进,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通过板腔铿锵、曲牌悠扬、程式功法来表现当代生活、承载时代精神、贴近当今的市场与观众,一直是从业者思考的问题。
本届中国艺术节为戏曲在当代绽放光彩提供了珍贵的舞台。参与第十七届文华大奖及单项奖角逐的既有关注当下、聚焦现实,以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引领的作品;也有弘扬革命文化,传承红色血脉、红色基因的力作;还有以坚定的文化自信,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佳作。这些作品尝试拓宽戏曲的题材范围,丰富舞台表现形式,在价值取向、艺术表达、审美趣味等诸多层面赋予戏曲以现代品格、“当下”感受,其精彩表现也深深吸引着业界与观众的目光。
1 拓宽戏曲表现生活的维度
每一种艺术形式都必然带有其诞生时期的社会印痕与时代密码。对于戏曲来说,演绎所谓“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题材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强项,而不断发展的社会生活则为戏曲提出新的要求。从亮相本届中国艺术节的戏曲作品来看,戏曲表现近现代历史和当代生活的维度得到了大幅度拓展,不少剧种突破既往题材偏好的大胆探索,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现实生活是艺术创作取之不竭的源泉。京剧《楝树花》根据“时代楷模”王继才、王仕花守岛三十余载的英雄事迹创作而成,他们将青春年华献给海防事业,这份爱国与奉献、付出与坚守正是无数当代奋斗者的精神写照。豫剧《大河安澜》通过两代守河、治河人的默默耕耘与艰苦奉献,表现出黄河儿女与一条大河间生死相依的血肉之情,近50年的时间跨度凝结于一方舞台,勾勒出中华儿女生生不息、自强不屈的生活状态与生命历程。这些作品不仅演绎了现实题材,更把握了现实精神,传递出新时代的精神力量。
除了现实生活的生动火热,革命历史的波澜壮阔也不断给予戏曲创作者灵感和素材,相应的作品向历史深处注目、与时代精神呼应,成就厚重之美。京剧《杨靖宇》、川剧《江姐》聚焦党的英雄人物,以戏韵铿锵谱写英雄赞歌;京剧《红色特工》在戏曲中融入谍战元素,革命先烈危急关头舍生取义,令人动容;河北梆子《人民英雄纪念碑》以小人物为切入点,以小见大,用流畅的叙事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展现了“人民创造历史,历史造就人民英雄”的宏大主题;评剧《革命家庭》讲述了主人公从平凡女子到革命者的心路历程,致敬一代共产党人。《革命家庭》主演、评剧表演艺术家、天津评剧院院长曾昭娟表示,剧院全体演职人员带着荣誉和责任投入创作、反复打磨,力争以新时代文艺工作者的文化自觉和艺术追求,向党和人民献上一份厚礼。曾昭娟的话,代表了众多文艺工作者的心声。
在人们以往的认识中,重大现实题材、革命历史题材是北方剧种的强项,昆曲、越剧、沪剧、黄梅戏等浸染江南文化的剧种,风格清新温婉,以柔美见长,更适合表现爱情、家庭等题材。而本届中国艺术节的舞台上,有不止一部作品尝试突破剧种以往的题材藩篱,打破人们对于某一剧种的固有印象,尝试更多可能性。
昆剧《瞿秋白》、黄梅戏《不朽的骄杨》都着力塑造了信仰坚定、矢志不渝的革命者形象,作品有一股硬朗刚劲之风,而其叙事结构、舞台表现方面的高度写意、诗化,又与剧种特点非常吻合。越剧《枫叶如花》根据共产党隐蔽战线女英雄朱枫烈士的事迹创作而成,在革命历史题材中融入谍战元素,对现代越剧艺术做了一次极具个性的创作尝试。沪剧《敦煌女儿》讲述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长樊锦诗以五十载执著情怀扎根甘肃大漠,从上海小女孩到北大女生再到知名学者,穷其一生致力敦煌研究的人生历程,以多重叙事的结构、磅礴的音乐、诗意的舞台表现打造出荡气回肠之感,提升了沪剧的艺术表现力。
2 为小剧种搭建大舞台
谈起中国戏曲,昆曲、京剧等具有代表性的知名剧种自不必说,作为地方戏的豫剧、越剧、黄梅戏以及各路梆子等,也都拥有大批戏迷,是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大剧种。相比之下,锡剧、黔剧、莆仙戏等地方剧种由于方言等原因,主要服务于特定地区的观众,成为人们口中的所谓“小剧种”。实际上,小剧种的艺术抱负从来不小,它们风格鲜明、魅力独特,不仅深受一方百姓喜爱,而且以生生不息的创作传承,为中国戏曲、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丰富多元提供着生动鲜活的注脚。
反映现实生活、聚焦时代主题,并非大剧种的专利。黔剧《腊梅迎香》以敢闯敢干的贵州罗甸县沫阳镇麻怀村党支部书记、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邓迎香的真实事迹为原型,再现新时代“女愚公”带领村民开山凿路、勤劳致富的奋斗历程,凸显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主题。
小剧种同样有着大情怀。湘剧《忠诚之路》在有限的舞台空间中聚焦浓缩了许多重要的党史事件,成为导演张曼君所说的“历史文献剧”。该剧创作演出单位湖南省湘剧院党委书记、院长杨向东说:“创排《忠诚之路》是全体剧院员工接受的一次党史教育和精神洗礼,也以此表达我们对革命先辈的崇敬和缅怀之情。”
小剧种承载大题材,问题不仅在于“敢于写”,还在于“怎么写”。《烛光在前》是锡剧在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中的一次优秀实践,内容上深挖江苏常州的红色资源和地域文化,既注重民间色彩,又不消解英雄品质,通过对陆静华一角的成功塑造,将宏大叙事中属于个体的价值内容充分表达出来,以独特的角度展现被历史潮流裹挟着的普通人所付出的牺牲、遭遇的磨难以及由此激发出的无穷力量,人文关怀与历史理性并重。
越来越多的革命历史题材戏曲作品注重叙事视角和呈现方式的创新,其对历史素材的开掘与把握既有新意,又见深度。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是典型的“大题小做”,从一位名叫骡子的普通农民的视角展现大历史。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戏曲学会会长王馗撰文所说:“该剧在单独意象的关系推进中,通过骡子的眼睛和心灵,去充分地辨别红军这支独特队伍的正义;通过他的行走、他的追随,来理解革命中的信仰与牺牲,理解伟大精神的感召力量;通过他的诚信、他的执着,来表达人民的精神在苦难洗礼后的升华与坚定。”现代琼剧《红旗不倒》再现琼崖革命的峥嵘岁月,塑造“23年红旗不倒”主要旗手冯白驹的英雄形象,不仅充分发挥琼剧优势,还创新性地融入话剧、歌剧、舞蹈等多种元素,丰富作品的舞台表现,该剧的群戏场面大气磅礴,体现出小剧种的大气魄。
本届中国艺术节中,小剧种表现出的创新意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湖南花鼓戏《山那边人家》改编自作家周立波的短篇小说集,该剧编剧盛和煜、曾少祥将创作定位于“中国故事,人类主题”,手法别出心裁、引人入胜,行云流水般写就一首美丽别致的田园诗。创新性的剧本写法让导演何艺光直呼:“第一次看到剧本,人都傻了。”何艺光表示,剧本中,一号人物游离在戏剧主线之外,这在现代题材的作品中比较少见,自己能体会剧作家的艺术处理是出于文学角度的慎重考虑,也通过采风、研读和实际排演磨合,逐渐把握并展现出该剧的文化底蕴与文学深度。
传承与创新永远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传承是创新的基础和前提,也只有创新才能做到真正有效的传承,否则,所谓的“传承”不过就是在“原样复刻”的迷梦中逐渐消耗。莆仙戏《踏伞行》在传承与创新之间找到了精妙的平衡,莆仙戏传统戏剧本《双珠记》里的一条副线启发了编剧周长赋,让他联想到当今青年的爱情、婚姻生活,周长斌随即又把莆仙戏传统折子戏《踏伞》《留伞》《春江》中的一些场面和细节融进去,希望打通古人、今人的情感联系。同时,从编剧到导演,都为演员表演留出了充足的空间,这又是尊重莆仙戏传统的体现。
3 戏曲创作应该具有当下感
彩调剧《新刘三姐》在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舞台上亮相,给许多观众带来惊喜。据报道,有观众在观看后表示,没想到这部作品的艺术元素如此丰富,不仅有地道彩调剧、传统音乐元素,而且有现代音乐、摇滚甚至Rap,还把真车开上了舞台,这种表演方式是过去没有见过的,并且与剧情、人物性格的结合也比较紧密。
纵观本届中国艺术节舞台上的戏曲作品,无论是扎根现实、回望历史的厚重篇章,还是上下求索、锐意创新的心血之作,总是洋溢着一种贴近时代的朝气与活力。
作家汪曾祺曾表示:“所有的戏曲都应该是现代戏。不论是经过整理加工的传统戏,新编历史题材戏,还是现代题材的戏,都应该具有当代的思想,符合现代的审美观点,用现代的方法创作,使人对当代生活中的问题进行思考。”汪曾祺的江苏同乡,中国剧协副主席、知名剧作家罗怀臻也曾在其文章中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即戏曲创作应该注重当下感。所谓当下感未必与题材有关,任何题材都可以输出“当下”的感受,戏曲的当下感应该是一种价值取向、一种精神品格,也是一种审美趣味、一种市场认知。两代学人对戏曲现代性、当下感的强调,一脉相承,耐人寻味。
参加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的许多戏曲作品,自觉进行着沟通历史与现代的创作实践。川剧《草鞋县令》、京剧《庄妃》、豫剧《解忧公主》等都是历史题材剧目,但是,其所表达的为国为民的担当、心怀天下的责任、爱好和平的理念、甘于奉献的情怀等,赓续自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并与当今时代精神相通。这些作品在精神、思想层面接通了传统与当代,与当下观众的对话共鸣自然畅通无阻。
戏曲的当下感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剧情内容与人物塑造能够较为清晰、直观地为观众所识别和感知。京剧《母亲》塑造了一位“站在党旗后面的伟大母亲”,其人物原型是革命家蔡和森、蔡畅之母葛健豪。在戏曲舞台上,这位母亲形象极为独特,她有着同时期女性少有的觉醒意识、自我意识和热烈豪放、大胆叛逆的性格,闯上海、“休”丈夫、进学堂、赴海外,她不是同类题材中常见的压抑甚至舍弃自我的母亲,而是始终与革命、与儿女共同成长,一路向光辉而行的伟大女性。为了塑造好这一角色,武汉京剧院院长、表演艺术家刘子微尝试跨行当表演,借鉴了老旦的声腔艺术,并且创新性运用了踩着跷跳绳等技巧,既颇见功力,又十分新颖,这样的创作、创新经验很值得思考。
业界在创作实践中领会、落实重要讲话精神,认为真正的守正创新不是刻意求“新”、剑走偏锋,而是既在表现形式上给人以新鲜感,又妥帖地服务于故事、人物、主题,并且要充分利用、发扬而不是抹杀、颠覆剧种自身的特色,把某一剧种“创新”为另一种艺术形式,这是要不得的。创新性的故事、人物必然要求创新性的舞台表现和程式技巧,而创新性的表现形式也同时强化思想内容的表达。唯有内容与形式高度协调统一并同时呈现出鲜明的当下感,作品才容易与当代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产生共鸣,其承载的价值理想才更容易被观众接受和认同。
立足参加本届中国艺术节的戏曲作品探讨戏曲的当下感,曲剧《鲁镇》值得关注。《鲁镇》在河南演出时,其强烈的反思意识和批判精神就引起剧评人程玥的注意,她表示,传统戏曲对人、对事的批判主要是基于道德立场,主题往往最终走向惩恶扬善;而《鲁镇》将鲁迅多部作品中的人物、素材融于一处,构建起鲁镇世界,并将批判的矛头指向麻木、残忍、沉闷、绝望且不自知的社会氛围,主题落脚在“病态环境里,人人都是受害者”。很显然,这比“好人与坏人对立”的叙事与评价维度更深了一层,通过唾弃、否定人鬼颠倒的封建社会,实现对当今理想时代的呼唤与憧憬,作品的人文气息和文化品格突出,不时传递出一种悲悯感。“《鲁镇》的故事、人物安排在旧社会,但是创作理念、表达意识都是基于对‘人’之价值的肯定与尊重,这种观念是非常现代的,因而也容易得到当今观众的认可。”程玥说。
对于如戏曲这样有着悠久历史的艺术形式来说,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创新,始终是常说常新的话题。有的人主张“精准复原”式传承,将别出心裁视为“魔改”;有的人创新步子过大,也走得不甚稳健。在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刘洋看来,应该以历史的眼光看待戏曲传统。民国时期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戏曲黄金时代,彼时的戏曲形态、表演方式等构成今日之传统;然而与元杂剧、南戏相比,民国时期的状况反而是极为大胆先锋的创新。民国时期的戏曲演出以演员为中心,对程式、技艺、个人风格的不断强调甚至过度强调,有意无意遮蔽了戏剧文学这一重要维度,当人人津津乐道“老先生的玩意儿”时,戏曲与现实的关联恐怕反而疏离了;当今戏曲创作对剧本的重视、对历史的聚焦、对现实的关注,对于民国时期来讲是创新,而相对于更久远的、以关汉卿的创作为代表的戏曲传统来说,恰恰是回归,重构起戏曲与现实社会生活、当下百姓心灵的血肉联系。“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戏曲,在现有的技术、媒介条件下,用综合的艺术手段关注社会、表现现实、发出时代声音,既推陈出新,又不失本色,探寻当今时代的戏曲样态,这对戏曲发展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刘洋说。
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当代中国文艺的根基,也是文艺创新的宝藏。故步自封、陈陈相因谈不上传承,割断血脉、凭空虚造不能算创新。要把握传承和创新的关系,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文艺创新的重要源泉。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舞台上的戏曲作品立足传统、紧跟时代、放眼未来,以与时俱进的思想理念观照现实生活,以扎实生动的人物故事表现时代主题,以突破创新的表达方式刷新审美体验,不仅是对近年创作的一场全面巡礼,更是对未来发展的一次深情凝眸。(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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