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烨:人艺工作30年,还被叫做“小烨子”
北京人艺建院70年来,正式在编的女导演屈指可数,如今还在执导话剧的只有唐烨一人。10岁时,她就参演了儿童片《四个小伙伴》,进入了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年艺术团。中学时,她担任央视中学生栏目《我们这一代》的主持人,同时执导了第一部中学生自己创作演出的电视剧《养吊死鬼的孩子》,并凭借该剧获得北京市中学生银帆奖、北京市十佳中学生“希望之星”称号。18岁时,她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是班里唯一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最小,但成绩却总是最好。多年来,她不仅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扮演过很多角色,而且作为配音艺术家,为《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红与黑》中的玛蒂尔德、《唐顿庄园》中的玛丽、《米老鼠和唐老鸭》中的米妮等众多外国译制片中的经典角色赋予了令人难忘的声音。
然而,她最重要的身份,还是北京人艺国家一级导演。由她参与复排导演的《蔡文姬》刚刚结束了院庆版的演出,如今,她又帮助演而优则导的“新锐导演”龚丽君正在执导《晚安妈妈》。在人艺的排练场里,经常听到满脸笑容的唐烨甜甜地叫着“濮哥哥”“帆姐姐”“立新哥哥”“小艺姐姐”“龚姐姐”……而大家也都亲切的管她叫做“小烨子”。有时当着年轻人的面,她也会有点不好意思,笑道:“都是老烨子啦!”但在北京人艺这个大家庭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她,依然觉着自己永远是个小字辈儿,有好多前辈在身边,有好多东西需要学习。
1992年进入人艺参演《茶馆》告别版演出
问:朱旭老师曾经说过:“在北京人艺这个剧院,我永远长不大。”感觉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但是算起来,你今年到人艺已经三十年了。
唐烨:是啊,我来人艺那年是1992年,正好是人艺建院40年,今年人艺建院70年了。前几天剧院组织大家合影,他们让我坐着,我说我可不敢,哪儿能轮到我坐着啊!但是确实在职的员工里我算老的了,我都轮到坐着合影了。
记者:你是北京人艺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女导演,也在人艺演了不少戏。你当时到底是以演员身份还是导演身份进入人艺的呢?
唐烨:我是学导演的,当时进人艺时,剧院人事处一个老师找我谈话,问我:“你知道什么是边幕吗?你知道侧幕条是哪根吗?你知道有多少道幕吗?要不你先去演员队吧!”就这样,我先进了演员队。到人艺第一年,我就演了七个戏。《茶馆》是头一个,在里面演了三个小角色,其中一个是老掌柜的孙女小花,亲身经历了1992年那一场老艺术家们的《茶馆》告别演出。我还演了《红白喜事》《小井胡同》……在不同的戏里演各种小孩儿。《军用列车》那个戏里一共七个孩子,我跟六个真小孩一起演,我当时心里紧张死了。《鸟人》里,我演一个摊煎饼的。排练时我还去大街上看别人怎么把煎饼摊圆了。正式演出时,我力气小,推不动煎饼车,于是每场演出时,王涛、孙星他们几个就趁暗场的时候帮我把车推上台,我就在台上摊煎饼。
跟随各位名导合作受益良多
记者:在人艺的舞台上演戏的感觉应该也是很过瘾的,而且你演的很多角色也都得到了很大的认可,比如在《阮玲玉》中你扮演的小玉,被认为既演出了孩子的感觉,也演出了人物的思想。但你后来为什么还是做导演了呢?
唐烨: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外形条件做演员是受限制的,而且自己学的也是导演。我在人艺真正开始涉足导演工作,是1997年跟着林兆华老师排《渔人》,后来还给任鸣老师和苏民老师当过副导演,自己也独立导过十几部作品了。
记者:这些导演的风格大不相同,你跟着他们工作,有什么感觉呢?
唐烨:我觉得首先要做好服务工作,而且无论是跟这些导演合作,还是和其他艺术家合作,都会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比如林兆华老师,我觉得他是一个抓大局的导演,而且特别善于挖掘演员好的东西。有人说他不给演员讲戏,是因为听不懂他真正在说什么。其实他很会启发别人。他看上去像是在跟你聊废话,什么“你这项链不错,衣服挺好看的”,其实是他觉得你紧张了,所以让你放松点。
我曾经跟他探讨过,该怎么演6岁的孩子?他说:“你先甭管他几岁,咱先演个孩子。孩子怎么说话?你去抓他的特点,不用先从外表上入手。”他排《茶馆》的时候,没我的戏,我也会坐在他旁边看,看他对待不同的演员,有不同的方法,有些是需要打压型的,有些是需要启发型的。所以现在我导戏,也知道要根据演员的特点,有些人本身就容易紧张,你再打压他,他就说不出话来了,所以你要鼓励他;而有些人,不给阳光都灿烂,你就需要适当“打击”点儿他。
我还记得大导林兆华说过一句话,他说“导演就要多看书,什么书不重要,杂一点”,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相关的东西。我排《故园》的时候,因为这个戏跟台湾会馆有关系,所以就看了很多抗日时期的资料,我们那时排练场里满墙贴的都是相关资料。排《社区居委会》的时候也是,各个区报上来各种有意思的好人好事,或者抗疫中发生的真实事件,我们也在排练场贴了一墙。
任鸣院长属于特别愿意给大家空间的导演。他会给大家一个大的方向,让演员尽量去发挥自己的能力,这是他的特点。苏民老师在古诗词方面的文化造诣特别深,而且他学过绘画,所以对舞美的要求、对诗意的追求比较多。他老让我们看《古文观止》,我觉得好难读,一篇我就得啃半天,因为有太多典故不知道,老得去查。还有《资治通鉴》,他让演曹操的演员去看第多少页到第多少页;就连我们演宫女的演员,也给我们找出几页要去看。他说看完会对你们有帮助,让你了解朝代,了解历史。
记者:你跟苏民老师合作次数最多,而且我看现在的《蔡文姬》节目单上,你的名字和苏民老师的名字已经都写在重排导演的位置上了。
唐烨:我跟苏民老师合作是从2001年,当时他复排《蔡文姬》,院领导找到我,说苏民老师岁数大了,让我在演戏中的角色同时再兼职当副导演。之后,苏民老师复排《李白》和《天之骄子》,也都让我做他的副导演,我特高兴。2007年,重排《蔡文姬》的时候,苏民老师生病住院了,他特意给院里写了一封信,说:“这一次唐烨付出的努力比我多,算我俩联合导演。”非要把我的名字跟他列在一起。
后来重排《天之骄子》时,刚建完组,苏民老师又住院了。虽然他没怎么来剧院,但是我到医院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笔记都给我准备好了,让我拿去根据需要随意使用。而且他又跟剧院说:“这一次的排练我根本没有来,都是唐烨完成的,所以我不能挂导演的头衔,随便挂一个艺术指导或者不给我挂名都可以,因为我没有付出劳动。”那些年我导演的戏,苏民老师都会去看,每一次看完还会打电话告诉我,哪里特别好,哪里还不够到位。苏民老师这种对待艺术极其严谨,对待晚辈无私奉献和扶持呵护的精神,都让我永生难忘。
坚守人艺传统传承人艺精神
记者:北京人艺今年建院70周年了,你认为人艺的传统是什么?
唐烨:人艺的传统我觉得一是像苏民老师那样的严谨,他是我们剧院艺委会的成员,每次有新戏剧本,他都会仔细看,看后会特别认真地提意见。老先生们身上的文化底蕴也是我们自愧不如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都不晚。
濮哥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例子。他50岁开始练书法。我们去年一起去大凉山演出《洋麻将》,约着每天早上8点到楼下吃早饭,见面的时候他特别得意,说:“我今天的大字都交了!”我们说您到大凉山来还写大字啊?他说:“我带着作业来的。”他自己给自己留的书法作业。所以我们再忙,能有濮哥忙吗?但人家都能这么坚持。另外在人艺这个平台上,会让你看东西的角度和眼光不太一样。人艺还有一种责任担当或者社会担当,比如在剧目题材选择上,重大事件人艺基本从不缺席。
记者:你在北京人艺工作了三十年,现在是剧院的中流砥柱,还是人艺艺委会委员,你怎么看待人艺精神的传承呢?
唐烨:我觉得无论是“一棵菜精神”或者“戏比天大”,其实平时可能并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事情来了,我们就去做。2020年院庆时,剧院搞了一台晚会,演出很多经典剧目片段。第一个找我来的是龚丽君姐姐,她说:“这次给我搭档了一个新的周萍,你一定得帮我看看!”她都演了那么多年繁漪了,还这么认真敬业。第二个找我的是蓝天野老师,他给我发了特别长的一条消息,说:“我这次自不量力,又要演董祀了,《蔡文姬》第三幕你一定来帮我。”然后还有濮哥。《李白》这个戏,濮哥演了30多年了。但每次复排,他都会说:“唐妹妹给我看看,我这个地方想这么试试,好不好?”我们就一起探讨,如果觉得改得不好,就调回来;如果觉得好,就保留。
他们都演了那么多年戏,还在精益求精,但年轻演员没人主动找我,都是我去主动找他们。因为我觉得老先生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都是照着他们学,希望能让后来的同事们感受到这才是真正的人艺。包括体验生活,我们也一直在坚持,我觉得特别受益。即使排剧院外的戏,我也依然会这样做,带着剧组的人一起去采风,去体验生活。还有我们的经典剧目传承,这是我们剧院的一个特点。比如《蔡文姬》会保留唯美大气的话剧民族化样式,但在节奏上会有一些微调。《洋麻将》可能也跟当年主创的解读不一样了,会有我们自己的当代理解。
记者:现在北京人艺每天演出开场前播放的观众提示,也是你录制的吧?
唐烨:对,这几年出现疫情,我还主动建议又录制了一版提醒大家注意疫情防控的观众提示。今年《蔡文姬》院庆版演出,我自己还去印了很多纪念款口罩送给大家。这么多年了,剧院就是我们的家,什么事情不能都等着剧院安排,我们也都应该去为剧院想着。
唐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国家一级导演,北京人艺艺术委员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北京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北京电视家协会会员。
曾获话剧“金狮优秀导演奖”,入选北京市四个一批人才,荣获北京市高创人才领军人物称号、北京市三八红旗金质奖章。执导剧目获话剧“金狮奖最佳原创剧目奖”、奥林匹克戏剧节优胜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北京市文化局小剧场优秀剧目奖等。为上千部中外电影、电视剧配音,主播的《孔繁森》《楼上楼下》等多部广播剧多次获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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